恬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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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9生贺/13H】寂寞走丢了

叶黄/非典型娱乐圈,灵感源于法国电影《心房客》

 

 

叶修走进客厅,地上还零散地堆着几个尚未拆封的纸箱。

“哪儿都能坐,就是别坐纸箱上。”从房间传出黄少天的声音。

“你每天通过客厅都得走蛇形啊。”

“没有,都是早上刚到的快递,还没来得及拆。”

叶修没搭理,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搬过来多久了。黄少天啊了一声,过了几秒回道,一个月不到,上月月底搬来的。

黄少天搬家的时候叶修并不在,他忙着刷期末副本,在学校连住了三周后拖着行李箱和疲累的身心回到家,意外地在家门口捡到了抱膝成团的新邻居。

实在是稀奇。一身黑的装扮,帽檐打下的阴影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丝合缝,叶修不知道这是上演的哪出戏,走到对方跟前蹲到与之齐平,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有点眼熟。叶修想,好像是个明星。但他很快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向来不相信巧合,况且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说不定只是长了一张明星脸罢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叶修鬼使神差地又靠近了一些,想去触摸他卧蚕下方的小痣。

一声干咳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没睡着。”

男人抬头睁开眼,叶修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抬起的手臂进退两难地僵在半空,空气的流动仿佛也随着这一刻凝滞。两人离得极近,叶修像被抽了魂,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过了几秒有所反应,直起身拉开距离。

“黄少天。”手指指向一旁的房门,“住这儿,上个月搬来的。”

“叶修。”

黄少天依然坐在原地,摘下帽子将微长的刘海向后捋,再扣上帽子,指指对面那扇门,“你住那儿?一个人?”

叶修不置可否,他算是个富二代,这间房除了他以外实则还有一个住户——他亲弟叶秋,只是人家创业去了,常年在外奔波,倒显得叶修像个独守空房的孤寡青年。黄少天觑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接话,歪着脑袋放空。

半靠着拉杆箱,叶修问他在这坐多久了,等人的话为什么不进屋等。

“没等人……”尾音被拉得长之又长,黄少天搓了搓脸颊,看上去很心累,“不对,是在等人,我没带钥匙进不去了,叫了锁匠大概还有十分钟才到。哎,我朋友在我搬家的时候就让我换密码锁,我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结果我晚上去趟超市回来,站在电梯口才想起钥匙没带,幸亏手机没忘带——好吧也快没电了,等同于一块废铁。人啊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缝,这话还真不是吹的。嘶——叶……修?没叫错名字吧?你来拉我一把,我坐太久腿麻站不起来了。”

站直后黄少天扶着墙跺了跺脚,活动了下脚踝,随后弯腰从他身侧的袋子里翻出一罐果啤,递到叶修面前。

叶修没接,摆摆手说自己不喝酒,酒精度低也喝不了,很容易醉。黄少天也不强求,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叶修没听清,他觉得观察黄少天的面部表情更有意思,而且这张脸越看越像一个明星。黄少天倚墙的身体微微偏向叶修那一方,颇不见外地打开手上的果啤仰头灌下一口。

“你今年多大了?在读大学吗?大三?啊,看你的表情看来是我猜对了,所以现在是放暑假回来了?”黄少天的问题跟金鱼吐泡泡似的一个接一个,“那你猜猜我多大?”

叶修只答了最后一问:“大学刚毕业?”

“哈哈哈哈真谢谢你,一瞬间年轻将近十岁啊。”黄少天见叶修满脸的不可置信,笑得更欢了,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和一对浅浅的梨涡。他掰了掰手指,“我比你大八岁,看不出吧!”

的确看不出。叶修摇头,问他做什么工作,然而黄少天玩心大起又让他猜,给他三个机会,如果猜准了还会给奖励。叶修没说话,拖着箱子就准备走,被黄少天一把按住。眼皮微微一跳,叶修敛眸看向黄少天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单手摆弄了下手机,黄少天比出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亮出屏幕。

叶修凑过去——屏幕上赫然写着“黄少天 影帝”的字样。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了你两声都没回应我还以为你等得不耐烦回家去了。”黄少天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拿了三盘影碟,这部是我代表作,这两部虽然反响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但我个人比较喜欢题材。你想看哪盘?”

“就这盘吧。”叶修从中抽出一张,看封面是部武侠片,“是代表作对吧?”

“对,我靠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很火啊这部,我当时被封为最年轻影帝就是因为这部戏,结果你居然没听说过?”

“我很少看电影。”

“那你平时干嘛?”

“打游戏。”

“死宅男。”

“啧,彼此彼此。”

黄少天噎住,认真算起来,他也快半个月没出过小区门了,每天至多下楼丢个外卖或者装满速食残骸的垃圾袋。他自知在这话题上理亏,只得瞪他一眼,把碟片放进读碟机。

“其实电影网上都有,但全是删减版本,我这个是最完整的。”

说完这句,黄少天再没说一句话。叶修在观影间歇偷偷瞟他,没想到被黄少天抓了个准,头也不回地警告他别瞎瞄,认真看电影。

叶修坦白:“你怎么看到的?”

“余光。”黄少天回头看他,“怎么,电影不好看?”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演得确实不错。”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叶修不答反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很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哎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你等着啊,”黄少天跳下沙发,拉开抽屉翻出把美工刀,根据标签划开一个纸箱,拿了一叠稿纸出来,“我手上剧本多但是不精,也有电视剧导演想挖我,可我觉得自己不是演电视剧的料,反正就一直搁置着,去年一年没好好工作。前阵子我经纪人给我争取了一个角色,不是主角,我看过电子版剧本,个人还挺喜欢的。喏,就是这本,我演的男二傅小燕,男一江一凡还不知道是谁演。”

叶修从他手上接过剧本,大致看了下剧情,却没对剧本本身置评:“这本你接下了?”

“还没定,一旦接下下月就要进剧组,但是我对这部戏还没有完全吃透,始终找不到感觉,进组以后再准备就太晚了,会拖累人。”

叶修顺着他的思路:“你想要什么感觉?”

“和男人恋爱的感觉。”黄少天表情真挚,叶修却绷不住了,气得他上手就捶,“我靠你别笑,我是认真的!”

“你没和男人谈过?”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没谈过就是没谈过,难道你谈过?”黄少天嚷了几句,旋即面色微僵,紧盯着叶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儿了,老实交代。”

话说开了,叶修也没必要遮掩,一句话点到为止:“你的新闻网上都查得到。”他在上月搜黄少天资料时无意间搜到了相关资讯,大致讲述了三年前黄少天因疑似与某男演员私下幽会而引起的轩然大波。其实这年头类似的绯闻已经屡见不鲜,可对方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不仅热度高居不下,评论还几乎呈一边倒的态势,声称是黄少天主动勾引,还有图为证,让人不信服也难。即便圈内好友力挺也顶不住谣言的传播力,加上网络上褒贬不一的言论,经纪公司为求自保将他一度雪藏,后来“受害者”澄清谣言,黄少天才逐渐恢复行程,却再也无法回到巅峰时期,那沓作废的剧本就是明证。

黄少天先叹了口气,半晌才说:“网上讲的那些不完全是真的。”

“嗯,我也没全信。”

仅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管事实究竟是真假还是对错,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叶修也不例外,在认识黄少天之前,说不定他也像湖边的杨柳,哪边风大往哪边吹。这是事实,事实往往都是残酷的,见不得阳光的。

他抬手将黄少天额前翘起的头发用了些力按下去,一松手,那根头发又直挺挺翘了起来。

……这小屁孩怎么没大没小的呢!黄少天挡开那只在他头发上作乱的手,“其实是那个所谓的我骚扰的对象利用了我。起初他是想报复我,但是每次都被我识破了,没上当,但是最后一次是我一时疏忽,没猜到他还私下与狗仔勾结。”

叶修一怔:“报复?”

“你没在网上看到吗?不过这件事的报道很少,他有靠山,有关他的负面报道比较容易抹去,我没什么势力和过硬的背景,白手起家,也不喜欢勾三搭四,所以在娱乐圈比较难混。”黄少天苦笑两声,“他追我但是被我拒绝了,由此产生报复心理——不得不说他这局打得妙啊,不仅全身而退,还给自己冠上了美名,什么叫替我澄清,老子没嘴澄清吗?关键是那张照片角度选得太刁钻了,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毕竟人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上一看就是我主动,结果我却无法自证或者出面解释,在别人眼里我估计成了缩头乌龟吧?……靠啊说得我嘴都干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叶修甚至想站起来为他鼓掌,“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话多,没想到你认真说起来还挺头头是道的。”

我靠!黄少天简直要炸了,一片真心宛如喂了狗,半跪在沙发上龇牙咧嘴地去掐叶修的脖子:“你赔我的认真!”

“肉偿?”叶修侧身躲开,没脸没皮地笑,“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家都是瓶装水,你不知道在哪儿。”黄少天伸长胳膊拦住他,回来时把矿水塞他手里,自己则开了罐啤酒,“看什么呢?”他凑到叶修旁边,结果叶修手腕向下一翻,愣是一个字都没看着,顿感无趣,“搞什么啊,这么神秘。”

“没什么。”

黄少天撇撇嘴,但也不追问,身体向后一靠:“居然都过去三年了。”他叹了口气,“那你和男人谈过没?”

话题又拧回来了,叶修无语道:“没有。说了那么多你居然还记得这事儿啊,能不能翻篇了?”

“不行,别的本事不说,烦人的本事我可是有一套。”

叶修想也没想就举起白旗:“那你想怎么感受?”

“时间不多了,嗯……”黄少天挠挠头,“按剧本里写的我的感情线是单向,其实搞恋爱的感觉也没什么必要……要不同居?啊不对不能这么说……唔,就在我家住一晚!一晚就行!你今晚有时间吗,要不就今晚?”

单恋和留宿之间好像并不存在逻辑关系,叶修早就放弃参透黄少天的脑回路,左右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倒不如听听黄少天讲单口相声,来了兴致还能陪他讲个对口。但他也没立刻答应下来——环视一圈,偌大的客厅只摆了四件家具。

“你家几张床?”

“一张啊,我一个人住,买两张床不是占位置吗,还浪费钱。”

……果然。

“你不后悔?”

留宿请求是黄少天提的,叶修这问题问得他一愣:“后悔什么?”

这回叶修答得很爽快:“成,你不后悔就行。”

 

两人打游戏打到天黑,肚子叫了才放下手柄爬起来解决晚饭问题。吃什么?泡面?ok。一拍即合。叶修切了两根香肠拨进碗里,最后往泡面上撒上一小撮葱花,单看这手法,还以为是在做米其林料理。饭后黄少天切了盘水果,电视上正放着近期娱乐圈八卦新闻,什么男的出轨女的劈腿,乌烟瘴气的没几件好事。遥控器在手上转了两圈,黄少天忍不住问叶修想看什么,叶修答随便,侧躺着与沙发融为一体,右手拿着水果叉,叉到哪块水果就吃哪块。他向来随意,睡觉也是,有床最好,没床坐着也能睡,大概是最好养活的富二代。

因此同睡一张床,叶修是真心觉得无所谓,但他没想到黄少天也像个没事人,至少他从表面上没看出迹象,又或者黄少天亮出了影帝级的表演,当然,这些都仅仅是他的猜测。不论如何,他跟自己赌黄少天会知难而退,确实是赌输了。黄少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多面。叶修心想。

关了灯,黄少天摸着黑爬上床,被子不大,若要让两个人平躺都能盖严实,只能肩膀贴肩膀。

“你和叶秋也这样一起睡吗?”

“那得发生流血事件。”

“噗,你们俩会打架?”黄少天自问自答,“也对,打打闹闹才不容易疏远。”

“从小到大都是我单方面挨打。”叶修想了想,补上,“我打不过。”

“打你总有原因,肯定因为你这张嘴吧!”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他听了十几年还没听惯,是他的问题。”

黄少天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幸好我没做你弟,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不一定。”

“嗯?”

“……不过还是幸好啊。”

“幸好什么?”

“咱俩不是兄弟。”

“那是,捡回了一条命。”黄少天又开始傻乐,连带着叶修的半边肩一快儿打颤。

“笑点这么低。”

“感觉有段时间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黄少天揉了揉脸,“脸都笑僵了。”

话音落下,后文没人续上,沉默蔓延开来,空调运作的声响成为当下主旋律。在困意渐渐漫上来之前,叶修听见黄少天轻唤了他的名字。

“嗯?”叶修已经半只脚迈入梦境,闭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件事我只跟你一个外人说过。”黄少天长长地舒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敛去些许,缓缓道,“倒也不是刻意憋着,只是当时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一旦起头还得讲清前因后果,我不乐意,也没这个心情。”

至于现在能说出口的原因,黄少天没有说。但叶修自己也能推出七八——并非是他对于黄少天而言有多特殊,而是他来得凑巧,赶上了压箱底心事的清理时间;黄少天之所以能将这件事举重若轻,只是因为没那么痛了,并非毫无痛感。

隔了几秒钟,叶修稍稍侧过身,黑暗中他看不清黄少天的脸,迟疑地问:“你哭了?”

“……哭你妹!”黄少天翻过身,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后背,“睡了睡了。”

叶修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留下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然而安慰别人对于叶修而言实属超纲,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像在安抚一只做了噩梦的小猫。

 

当晚叶修有点失眠,入睡很晚,醒得却比往常都要早。爬起床走出卧室,他在客厅看到黄少天赤着脚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右手拿着剧本,左手正从碗里摸出一个叉烧包,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咀嚼的样子有点像仓鼠,腮帮子鼓鼓的,让人有戳一下的欲望。叶修远远地望了几秒,伸个懒腰拐进浴室。

“你吃奶黄包吗?”黄少天见叶修走过来,把手边的碗推过去,“叉烧包快被我吃完了,你要吃的话我再蒸一点,冰箱里还有库存。”

“没那么挑,有什么吃什么。”叶修学着他盘腿坐到地上,“这么努力,大清早就看剧本。”

“笨鸟先飞。”黄少天头也没抬。

“嗯,有道理。”

“喂喂喂,你就不能反驳一下,再不然说点好听的也成啊!”

“你睡相不错。”

“啥?”黄少天很快跟上思路,“靠……别以为我没听出你是在嘲讽我!”

叶修叹道:“不愧是拍武侠片的。”

笔端在桌上连敲三下:“这俩能相提并论吗?两码事好吗!”

“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看了快一半,因为剧本开端定在清末,时间线横跨半个世纪,我还得先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花的时间比较多,但不管怎么说,总归还算进展飞速。”黄少天挺得意,“早上醒的时候你还睡着,我拿你练了手,把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啃了。”

儿时的江一凡和傅小燕同睡一张床,有一幕便是傅小燕醒来后坐在床头,定定地望着尚在熟睡的男孩。

“虽然不是我的戏份,但如果能体会出一点傅小燕当时的情感,后续就不会太吃力。”黄少天说,“哪怕就体会出一点点,至少心里有了底,也总比进片场再找感觉来得强。昨晚我认真想过了,这戏得接,不能白白错过机会。”

叶修换了个坐姿,小臂搁在屈起的膝盖上,问:“具体什么时候进剧组?”

“八月二十,现在都快七月底了,八月前必须得给答复。导演之前跟我合作过一部戏,当时我年纪还小,他各方面都挺照顾我,这次也愿意给我留时间考虑,但我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叶修没吭声,黄少天推推眼镜继续埋头琢磨剧本,话题一下断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黄少天坐在一旁捏着铅笔在纸上圈画,时而皱起眉头,却始终没出声,纸笔接触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等奶黄包全咽进肚子,黄少天才刚翻过一页,摘下眼镜按了按被眼镜鼻托压红的位置。

“是不是红了?”黄少天扭头,手指指着那个位置。叶修嗯了一声,他们之间隔了一人身位,他倾身靠近,上手摸了摸那两个红印,收回手才意识到方才的举止有多亲昵。

很奇怪,奇怪的是这一连串事件,从昨天到今天,都过于顺理成章了。

此地不宜久留。这念头一出,叶修便即刻付诸行动,拍拍裤子打算走人:“烟瘾犯了,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你有事再找啊。”

“你烟瘾挺重的啊,这才一天就憋不住了。”黄少天的语气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仰着脑袋一脸正肃,“抽烟太伤身,小小年纪还是少抽点,趁早戒了。”

相同的话语叶修少说也听了几十遍,可黄少天一副老成的模样实在新鲜,叶修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见,忍着笑随口应下,揣上脏衣服,不等黄少天起身送客,自己换了鞋关门走了。

 

 

连续几日,黄少天正如叶修说的那样,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叶修有理由怀疑黄少天对他所谓的“有事”一词怀有误解:早晨按门铃问要不要一同跑步,中午按门铃问要不要去小区门口的馆子吃碗小馄饨,晚上按门铃问有没有垃圾需要扔,他顺便带下去。

在叶修即将养成“开门见少天”的习惯之前,黄少天及时收手,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又维持了几天,结合前几天来看,简直像另种意义上的推拉。他试图揣测黄少天隐藏在这些古怪行为背后的想法,实际连自己的想法都理不清头绪,乱糟糟的,每股线的端点都是一个死结。黄少天在的时候他嫌吵,这才清净了几天,他却怀念起那点聒噪,就像晴天见多了偶尔惦记雨天,可是等雨季真的到来,又开始祈祷晴天快快降临。

又过了几天,叶修去超市买烟,途经面包店,顺便买了个蛋糕回来。他记得网上资料标明今天是黄少天生日。等真的站在门前按响门铃,他才开始紧张,但这种紧张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门很快就开了,黄少天穿着居家服,开门见叶修捧着蛋糕盒站在外面,愣了足足半分钟,却只憋出一声“啊?”。

“家里有点乱,我得理一下,”黄少天忙伸手接过,但身子挡在门口,并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等晚上我叫你一起吃蛋糕。”

叶修没异议,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句:“你生日没和朋友出去?”

“没,我几个朋友都知道我其实不太愿意出门,往年生日都是在外面吃个夜宵,我都奔三了,哪还会像以前那样那么重视生日,”黄少天说,“不过你倒是真提醒我了,我手机开的勿扰,消息都没提醒,我得先去回复一下。”

“行,你去忙吧。”

刚转过身,黄少天喊住他:“那什么,谢谢啊。”

“别客气。”叶修一手插兜,冲他挥挥手便走了,没注意到直到他进屋阖上门,黄少天仍旧抱着蛋糕盒站在原地。

 

最后蛋糕是两人一块儿吃的。蛋糕放在正中央,两人面对面坐,黄少天关灯点上蜡烛,非要叶修跟他一起许愿,叶修拗不过他,于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睁眼的同时黄少天吹熄了蜡烛,取来刀叉切蛋糕。

闲着也是闲着,叶修问:“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修拿他之前的言论贴他脑门上:“都快三十了还相信这些?”

“那仪式感还是得有点儿的。”切蛋糕也没影响黄少天嘴皮子的发挥,“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蛋糕了,但是那时候家境不好买不起蛋糕,一年只有生日那天能吃,所以生日是我每年最盼望的日子。”

“现在怎么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人是会变的嘛,”说话间黄少天已经分好蛋糕,“这蛋糕卖相挺好,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吃过一次,味道不错。”

黄少天睁大眼睛:“看不出啊,你还会自己买蛋糕吃?”

“没有,五月份我生日的时候沐橙给买的,叶秋也说挺好吃。”

“沐橙是谁?”黄少天听他提起过弟弟叶秋,但是沐橙这个名字是初次入耳,且一听就是女生的名字,难免让人浮想。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被坑惨了,把自己的事儿和盘托出,叶修却依旧像支完整未开封的牙膏,问一点挤一点。

“苏沐橙,我好朋友的妹妹。”叶修不急不缓地解释,抬眸看到黄少天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想什么呢你,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人家有男朋友。”

黄少天翻个白眼:“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现在说了,不算迟吧?”

黄少天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冷哼了一声,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你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帮我个忙吧!”

叶修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得看是什么忙。”

“帮我搭个戏!”不等叶修答话,黄少天跑去客厅又跑回来,生怕叶修在他眼皮子下逃了似的,拿来剧本哗啦啦一翻,啪地按在桌上,“你演男主,我跟你大概讲一下背景吧……”

叶修扶着额头打断他:“这位大爷,我是学计算机的。”言下之意你拉我演戏,不合适吧?

谁料黄少天不甚在意,把碟子里剩的蛋糕推土机似的推进嘴里,捂着嘴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你别担心,按台本照着读就行!来来来,给你看看什么是影帝该有的专业素——”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趁黄少天在阳台打电话的工夫,叶修翻开了剧本。故事从傅小燕七岁那年被带到江家开始讲起,那时江一凡十二岁。江一凡把他当亲弟弟疼,而他打小没被真心实意地疼过,仰慕、依赖之情变质,转变成难以启齿的异样的情愫,致使江一凡十六岁娶妻时,全府上下只有傅小燕一人抗拒,不仅闹绝食,还在迎亲路上惹事,让江老爷颜面扫地,一怒之下把他轰出家门,所幸傅小燕被戏班子收留做学徒,却也因此发誓再也不踏进江家大门。

待黄少天打完电话回来,叶修刚翻过三分之一。

“你看这么快?”黄少天拉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我戏份都在中后段,前面都是小演员出演,但是剧本都得看,否则会在同一个人物身上发现断层。”

“这个故事是个悲剧吧?”叶修连蒙带猜,“是不是有人死了?”

“上一代的都死了,有的老死有的病死,”黄少天说,“最后江一凡是被抓走活活打死的,傅小燕在戏台子上得知消息,连夜赶回江宅,却发现江家早已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了。”

“你需要我坐着还是站着?”

“啊?哦你坐着就行,我得站着。”黄少天回过神,赶忙顺了遍自己的台词,酝酿了一会情绪,正式开始前还不忘为自己打个板。

“你怎么来了?”

当时傅小燕年过三十,在戏院中如鱼得水,红极一时;与此同时江家突然破产,家道中落,江老爷这才想起傅小燕,却拉不下脸求人,江一凡便只身一人替他前去。

“父亲很想你。”叶修照着台词读,同时扫了眼上下内容。此时傅小燕坐在黄包车上,正要前往下一个演出场所,路中被江一凡拦了下来。

“想我?”黄少天冷笑一声,“若是真的想念我,为何不亲自来见我?难道连黄包车都坐不起了?”

叶修没有说话,微微仰头看着他。

“罢了,也难为他了,过去了二十余年,还完好地保留着当年的脾性。”黄少天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意味,“不就是想要钱吗?都让你来求我了,我能不给吗?”

“是我自愿来的,并非委曲求全。你既明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何苦一直记恨他,原谅他真的那么困难吗?”

“原谅?”黄少天像听了个笑话,笑了好半天,脸色却在一瞬间沉下来,“这辈子都不可能。你告诉他,钱我会让人给他送去,就当将四年养育之恩还清,以后别想着与我攀上关系。”他顿了顿,望向叶修,“……包括你。”

说完,叶修还没来得及看他的下一句台词,黄少天突然俯身吻住了他。他看到黄少天紧闭双眼,眉头蹙起,扑扇的睫毛宛如振翅的羽翼,看上去很难过。平白无故地,叶修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似乎这样做便能平息他心上的苦楚。

可明明想要断绝往来的是他,他为什么会痛呢。

唇一触及离,叶修还未咂摸出个中滋味,黄少天已经退开,像是为了遮掩脸上仍未彻底消弭的神情,偏开头。

“自始自终都是我亏欠你更多。”黄少天侧过脸看向他,嘴边的笑未及眼底,瞳孔上隐约附着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不知是不是叶修想多了,他的语气似乎也带上了哭腔,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恳求,“就当我还清了吧,行吗?不要再来找我了。”

“Cut!好了好了结束了,怎么样,还凑合吧?”

叶修愣了半拍,随即鼓起掌:“影帝大大名至实归。”

“还有啊,小黄同志,”心脏依然在狂跳,他低头若无其事地挖了勺蛋糕,“你不会带入私人感情了吧?快去照照镜子,你的耳朵红透了。”

 

 

黄少天进剧组前,以夜宵为名把叶修拖出来几次,最后一次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挂在叶修身上也不见老实。

“老叶同志,问你个问题,傅小燕和江一凡,你更喜欢哪个角色?”

“都不喜欢。”

回答像在意料之中,黄少天在他耳边轻笑,语气平平地说:“傅小燕成就斐然却孤独一世,江一凡一生正直坦荡,却最终落得这番下场。”

“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有几个问题?”

“就一个,最后一个!”黄少天笑嘻嘻地比出一的手势,“你觉得江一凡到底对傅小燕有没有感情?”

没由来地,叶修的呼吸一窒。

“有一点,”他把黄少天从他肩上滑下的手臂再次拽上来,“傅小燕坐在黄包车上亲他的时候,他本可以躲,但他没有。”

“唔,”黄少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不,这说不通,他但凡真的有点喜欢傅小燕,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屈就的。”

“那是小时候,他还不懂。”

“可他长大之后仅仅找过我两次,”黄少天已经入了戏,怅然道,“还都是为别的理由,不是真的想来见我。”

“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嗯?”黄少天被问住,神志清醒了一瞬,偏头盯着叶修的侧脸,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从叶修身上呲溜下来,小跑到垃圾桶边上干呕去了。

叶修把黄少天送到家门口,楼层的声控灯坏了,他掏出手机打算开手电筒借光,结果被黄少天夺过手机,与屏幕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撅着嘴扭头,“怎么没解锁啊。”

叶修哭笑不得,解锁了手机又塞回他手里,“你要玩什么?我手机里没下游戏。”

“存个手机号,加个qq。”黄少天点开他qq头像,嫌弃得脸都皱成一团,“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用的头像怎么比老头用的还土。”

“我觉得还不错。”叶修对他的鄙夷不为所动,接过手机揣进兜里,“开门的密码记得吧?”

“记得记得!”

“行,那我走了。”叶修松开手,还没迈开步子,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酒气,等反应过来,黄少天已经手忙脚乱地,隔着八年的岁月长河,一把抱住了他。

“一定要联系我。”黄少天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不然等我回来,你就等着被我追杀吧。”

 

 

整个九月份,黄少天总共更新了两条微博。

黄少天天天天V:正式开拍了,祝我好运。

配了张角度成谜的自拍。

黄少天天天天V:芳香,光影,金属。①

叶修给这条微博点了赞,抬手打开信箱。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弯腰拾起,是《城南城北》的剧组探班通行证。

叶修把证件塞进口袋,点开黄少天的头像,发去消息:通行证我收到了,改天过来看看。

黄少天估计在休息,消息回得很快:这通行证不限制次数,可以经常来。

叶修啧了声:要不我干脆住过去?还省了来回车费。

黄少天回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也行啊,自己掏钱住酒店,阔气!

我哪来的钱?

这不有你亲弟弟在后面撑腰吗?哈哈哈。

……得了吧。对了,你那儿一间房几个人睡?

就我一个。我跟你说啊我在那儿就跟人型电灯泡似的,男一和女一现实中是对真情侣,害得我演戏的时候都有点尴尬。

挺好,万一你那儿停电了还有你照明,造福人民啊小黄同志,等你回来一定有人给你发一面锦旗。

………滚滚滚滚滚!

黄少天反应过来:等等,差点被你混过去,你刚才问房间的事儿干嘛?

你一个人睡一间不浪费吗,咱俩可以挤挤。

这句话其实是半开玩笑,但心里更多的是希望他会同意,然而黄少天迟迟没有回复。等待审判结果的时间总是难捱的,叶修抽了根烟出来,这头刚叼进嘴,那头手机叮一声脆响,黄少天回了消息,简简单单两个字:不行。

 

叶修的突然到访远比黄少天预计得要早。

脸上盖着的台词本被掀开,眼前的人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遮住直射的阳光。

“叶修?”黄少天一下坐直身子,脸上还带有惺忪的茫然,“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正好在睡午觉。”

“吵醒你了?”

“是啊,刚睡不久。”黄少天打了个哈欠,解锁手机看了眼时间,“昨晚一场室内的戏拍了快一晚上,拍完睡了不到一小时天就亮了,又跑去拍户外景,这两天加起来顶多睡了六小时吧。”

“不过谁带你进来的?”黄少天四处张望,“也没人先行禀告,真是岂有此理。”

“你现在有空吗?”叶修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拖了把椅子过来,“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有是有。”黄少天被对方盯得发怵,身体微微后倾,“但你想干嘛?”

“谈谈。”叶修没打算跟他打游击,直说了,“谈我们。”

“是什么时候?”叶修问。

“……什么什么时候?先往里面坐坐,晒死了。”

“你喜欢上我的时候。”

不该是这样,怎么用的陈述句,有这么明显吗?黄少天听见自己苦苦搭建的心墙轰然崩塌的声音,顾不上整理面部表情,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先罢工了。

而罪魁祸首举起锤子,意图把地基也砸烂,“是不是帮你对台词的时候?”

步步紧逼。黄少天闭了闭眼,认了——是喜欢,但不是那时候。

这有点出乎意料,叶修问,那是什么时候?

“反正在那之前,具体什么时间点我也忘了……”黄少天声音越压越低,就差原地挖坑自己往下跳,可他眼珠一转,旋即发觉自己上当了,“不对啊,你问这么细干什么,调查户口呢!”

“只是满足下好奇心,也没想过你会真说。”

“……睡饱之前除工作外我不想与任何人说话,特别是你——重点隔离对象!”

“那你千万别说话。”叶修捉住他指着自己的手,捏了捏指尖,五指偏转一个角度便十指相扣。

“靠!”黄少天低骂,试图抽回手却没成功,“你干嘛,知道这儿是哪儿吗?熊孩子胆子这么大?”

“懂?”叶修这才松手,收尽一身的刺,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

“不懂?”

眼见叶修又要靠近,黄少天忙点头如捣蒜:“懂懂懂!我警告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否则我要喊人了啊。”

放话自然要狠,可谁也没把话当真。他指尖还带着触电般的酥麻感,心想真是见鬼了,这是什么新世纪告白方式,年轻人现在凑一对都得走上这一遭?黄少天无法理解,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他尚在腹诽连连,扭头却看见叶修的脸在他视野中心放大,继而眼睛被遮住,嘴唇被覆上温热的触感。

哒、哒、哒。三秒后,叶修拿着剧本退开。

操……真的是疯了。短短五分钟内,黄少天脑子里的脏话已突破峰值,更有持续向上的趋势。周围来往的人从未间断,他不清楚刚才他们的举动落入谁的眼里,叶修觉得无关痛痒,他又何必去在乎。

不远处工作人员开始喊人就位,黄少天仓促起身,心率算是一时半会稳定不了了,情绪和表情得控制住。他拧开矿水喝了几口,想着出了一身的汗待会还得补妆,于是往手心倒了点水,拍在自己脸上。

可不管怎么拍,这该死的笑容就是褪不下去。

“这么开心?”叶修胳膊架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他。

“那当然。”喜欢的人碰巧也喜欢自己,是最佳幸运。

“你的耳朵又红透了。”叶修没想到黄少天这么敏感,一时间眼前出现了几出难以言喻的画面,他晃晃脑袋将那些废料驱走,视线冷不防接触到黄少天暴露在外的那半截又白又细的小腿肚,忍不住绷直脚背去碰。

“耳朵红我又控制不住!”黄少天踢开咸猪脚,把卷起的裤腿放下,抢过剧本拼命在耳边扇风,“下午的戏不会很久,你要是无聊就随便逛逛,去看我演戏也行,反正别串到别的剧组去。”说完他就准备走,一脚刚踏进光里又折返,把剧本塞进叶修手里。

“这是定情信物,收好了。”

 

 

尾声

 

去年黄少天在自己生日当天许了两个愿望——

希望叶修顺利毕业。

希望叶修早点戒烟。

而叶修只许了一个——

希望少天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一年后,谁也没想到其中一个愿望达成,而另一个愿望正正得负,向着相反的方向策马奔腾。

 

 

 

/Fin.

 

①选自聂鲁达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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